[策藏·BL]唯以不永伤

策藏·唯以不永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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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桐书,李束

 

  1. 我姑酌彼兕觥,唯以不永伤.《诗经·周南·卷耳》
    译:让我姑且饮酒作乐吧,只有这样才不会永远伤悲.

  2. 靡不有初,鲜克有终.《诗经·大雅·荡》

  3. ,可惜很少有能善终的.事情都有个开头,但很少能到终了.

 

唐朝时期牛是很重要的生产工具,因而大家都不太会吃牛肉。

 

黄河北岸的唐军见势不利,也纷纷溃散。哥舒翰只带数百骑狼狈逃回潼关。唐军将近20万军队,逃回潼关的只有8000余人。——摘自百度百科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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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楔子]

 

一声叹息将我一生变凉。

 

 

【我姑酌彼兕觥,唯以不永伤。】

 

 

 

“嘿,小将军。”他站在楼上,眉眼含笑,喊了一声。

 

扬州三月的春景,日头暖乎,马儿刚刚从城外进城,马蹄上还沾着湿润的草屑,娇艳的桃花纷纷扬扬开了一路,是正好的日子。从洛阳而来,他进入这江南富庶之地,都忍不住要好好赞叹一番这丽日。

 

听闻有人喊了一声。不自觉的回头,却看见一名少年,是的,的确是少年,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,长发高束,靠在街边的茶楼上懒洋洋的撑着他的下颚,对着楼下红衣铠甲的人明晃晃的笑。

 

这不笑倒不要紧,一笑起来,倒是让人想起了那些《诗三百》里面的句子,什么“抑若扬兮,美目扬兮。”之类的形容人貌美之词,都可以往他身上堆砌。

 

“诺,藏剑山庄往——那儿走。”他另一只扶住栏杆的手敲了敲长栏,顿了一顿,抬手一指:“走水路方便些,还可以问问船夫,要是走陆路,可别走错去了秀坊,那儿可没有你要找的人。”

 

恰逢日上中天,他探出的身子和手在阳光下有点微微的逆光,甚至连脸都有些模糊了起来。不过声音如珠玉琅琅之声,清冽得像醇酒——上好的,澄澈的。

 

闻者亦如饮酒一般,一口气上头,突然觉得眼下脸热辣辣的,觉得这日头实在是太烈,无端让人燥热。

 

大约是的确让人戳破了难处,从洛阳而来,着实是前往藏剑山庄,去取上头定制的兵甲。而这也是自己第一次下江南,闻说扬州四通八达,的确有点担心走岔路。

 

愣了一下,他还是抬起脸:“多谢阁下!”

 

再一次抬头看见那少年,他依然是懒洋洋地靠在栏边,只是眼神收了回来,若有所思地看着下面赶路的行人,仿佛刚才含笑之言都是空一场。

 

大约是路人吧。他回头继续牵着马儿走,军事要紧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藏剑山庄。

 

可能是自己的错觉,藏剑山庄与世人相传的金碧辉煌,琉璃作瓦珠宝铺地不一样。自正门而入,唯见精巧且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。

 

一条大道直条条长驱而入,显得更宽敞了一些。

 

他是远道而来的朝中贵人,藏剑山庄自然是奉为上客。安排他住的厢房也无不别致,当晚的菜肴,害怕他吃不惯江南那甜糯的滋味,还特意找来厨子做了北方的菜色。宾主尽欢,入夜才散了席。

 

苏杭天高皇帝远,又是江南富庶之地,并不如长安那般宵禁森严,甚至连当晚的菜色上还有牛肉这种少有的东西。

 

也是在宴席上,看见了那天的那个少年。

 

想是藏剑的大弟子,他坐在主席上,一扫初见的慵懒气息,整个人敛目凝神,端坐其上,一身衣饰一丝不苟,整个人散发着与年龄不匹配的严肃。

 

他原本背在身后的轻剑千叶长生已经卸下放在手边,后面靠墙上斜立着泰阿,烛光下金色的流光自上而下熠熠生辉。

 

果然是好剑!忍不住在心里面赞叹一句。和这世间大多数的男儿一样,自己也钟爱神兵利器,藏剑山庄以铸剑闻名遐迩,更有天策神兵出自其手,只是材料难得,而平日里忙着东征西战,没有时间去搜集那些上好的瑰石,寻找铸造的神铁,否则,自己也要托人锻一把出来。

 

上面那人大概是感受到注视的视线,眼睛一扫而来,见到那红袍的时候顿了一顿,脸上浮现了一个轻微的笑意,终于有三分那日的神色,只是若不注意瞧,还察觉不出来。

 

应是认出自己来,不禁也笑了笑算是回应。

 

散了席之后,踏着月色回房。远远看见那亭台楼阁中的零星灯火,突然想起那一天正好的日光下那人懒懒的神色——这才是他私底下真正的面目吧。

 

藏剑山庄虽不过百年,然而能崛起成为四大世家,这里面盘根错节的关系,又岂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。他虽愚钝,但是大将军在他临行前叮嘱过他,在其中不可莽撞行事,他人之事,不要插足为妙。

 

想了想他身上的千叶长生,大概也是吃了常人不曾吃过的苦吧。

 

天色渐晚,烛火一盏一盏地灭了。

 

 

 

 

一夜无梦,天还未亮他就醒了,常年戎马生涯让他醒的特别早。起床时候却已经有仆人站立在外等待他洗漱。遣散了他们先去院子里打了一套拳,天才慢慢披上光,他这才回房。用过了早饭,便有人敲开了他的门。

 

正是那人。

 

今儿他穿得一身白衣,看上去普通,在阳光下却可见衣服边缘细密针脚中夹杂的金线微微闪光,依然是长发高束,只是那束发的发冠上面嵌了一块拇指大的猫眼石,看上去质地上乘。今日泰阿和千叶长生具备,比起昨日端坐席上谨然的那人终于多了几分江湖的味儿。

 

藏剑山庄果真是富有。他习惯性地飞速打量了一下来人,心里面暗暗笑道,那坊间那传闻——连亵裤都是金子做的,看来也不算是空穴来风。

 

不知道来人是不是修习了窥心之术,突然抬了抬眼看了他一眼道:“小将军是不是还想知道,我里面的衣服是不是也金线绣的?”

 

又一次被他戳破!这下自己面子上的确挂不住了。征战在外养成的习惯,对人要察闻观色,他只是像往日一样一眼扫过去,而且他很少会表现在脸上,因而也没多少人知道。没想到他一眼就窥破心思,只能尴尬地笑了笑:“误会了,误会了。不知寻来何事?”

 

“在下藏剑山庄叶桐书,久闻李束将军威名,今日特来拜访。”他突然正正经经地作了个揖。

 

李束赶忙回礼:“不敢当不敢当。我还要感谢藏剑山庄这几日的殷切款待。”

 

“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。”他闻言笑道,“这扬州三月里春景正盛,将军初来江南,我自然是要带将军你出门赏玩一番。”

 

李束看着叶桐书恰到好处疏离的态度,却突然回想起那天茶楼上明朗的笑,愣了一下神,才回道:“唤在下李束便可。在下前来主要是为了贵庄为上头特意定制的兵甲,出门赏玩实在是不妥。”

 

“哦,李束。”叶桐书仿若没有听到后面他说的话,只是轻轻念了他的名字。他声音清润,如高山涧水砸入深潭,清朗作响。听得李束心头一愣。随即见他展颜一笑接着道:“李束。我算起来年龄比你小一些,我见你亲切,这样吧,你可以直接唤我桐书。至于天策军托来定制的兵甲,藏剑山庄自接下开始便紧锣密鼓的准备了。如今正在进入最后的完善,也不能急于这一时半会。你此次来藏剑山庄,我自然是要尽一尽地主之谊的。话已至此,你总不好拂了我的美意吧。”

 

这下不能继续推脱了。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。

 

人间赏乐自然是美妙的,一路上纷沓了翻飞的桃花,从船上下来,叶桐书掏钱买了两匹好马,骑着缓缓沿大道走,扬州城树木葱茏,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。

 

想起长安城里那车夫曾自嘲的话语:“我年轻的时候,也曾快马加鞭,看尽长安花。”如今用在他身上可要改一改了。

 

叶桐书出了藏剑山庄之后,整个人气质就变了。藏剑山庄中的他,沉稳内敛,做事说话滴水不漏。而现在,看着在马上叼着狗尾巴草,懒洋洋眯起眼睛的人,李束感到很惊奇。

 

“叶桐书小兄弟……”

 

“唤我桐书就好。”

 

他刚一开口就被打断,听闻那人言,只好再改口道:“桐书兄弟,那日在茶楼二楼指引我走水路的人是你么?”

 

“唔。”他轻声应到:“你们要做的东西如今接近尾声,算算日子也应该有人来取了。北边现在不是很乱么,出现在扬州城里的天策,想来也只有来取东西的人了。”虽然整个人变得懒散,连声音都低下来,但是依然如珠玉坠落一般悦耳。

 

出了扬州城,行人渐渐稀少,只是春光无限,倒让人一时疏忽了。待那流寇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,叶桐书却只是皱了皱眉。

 

想来藏剑山庄对于剑道之悟,从招式至精神,都有一个境界了。看着叶桐书轻剑出手,翻身下马九溪弥烟一招,刹那只有他俩依然站立在那儿,李束心里面暗暗道。

 

若是说叶桐书身上所佩是利器,但从他出手动作来看,叶桐书本身武学造诣也并不低,这千叶长生以及泰阿,只是为他锦上添花。

 

这么一想,李束心里就忍不住要与他切磋一番。

 

看都没看倒地的流寇一眼,李束在马上长枪一挑,指向叶桐书:“我观阁下英姿勃发,可敢与我一战?”

 

叶桐书闻言抬头,看向李束的眼里先是疑惑,然后忍不住笑了。如那一日一样,眉眼弯弯,看的李束的心噔地猛烈跳了一下。他用手中的千叶长生格挡开李束的长枪,阳光在他眼底流连出光彩:“某身经百战,从未避战!”

 

李束的长枪,虽不如叶桐书手中的千叶和泰阿,但是也是万里挑一。却在数招之后明显败下阵来。他并非武艺不精,但是叶桐书和他相比旗鼓相当,手中的武器比他更胜一筹,此刻就是失之毫厘,谬以千里。因而一场下来,叶桐书收手后也轻轻说道:“胜之不武。待回庄中我换下手中的武器,一定要与你好好较量一番。”

 

天色渐晚,两人回到藏剑山庄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。夕阳余晖撒在与他并肩同行的叶桐书身上,他衣服边线上暗隐的金线如今全部发挥了妙用,无意之间折射出的粼粼光泽,似水底隐了暗光的流彩。

 

回来的路上叶桐书一句话都没说,李束忍不住开腔找个话题,便道:“桐书兄弟,你的衣服这样看真妙。”

 

叶桐书一手扶着泰阿,闻言突然停下,皱了皱眉道:“听上去像是夸赞姑娘的话。”

 

李束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,他回来的路上一句话也没说,而且心思内敛让人看不出究竟是喜是悲。他觉得这气氛太沉闷了,找了个话题,没想到这一句似乎像是搭讪姑娘的话。不过还没等李束开口解释,叶桐书摸了摸自己鼻子又道:“不过你说得对,这衣服看起来的确很妙。”说完又接着往前走。

 

李束赶忙追上,这下再也不敢轻易开腔了。

 

晚饭匆匆用过。李束便早早上床歇息。

 

从来未曾做过梦的他,居然梦见了叶桐书。他站在夕阳之中,穿着那件衣袍,眉眼弯弯,笑起来如江南春风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李束从未想过,他当时一句轻描淡写的话,如今会是如此阵仗。

 

藏剑山庄有一处平台,平日会有大师兄在其上讲武。他早上被叶桐书邀来再赴昨日之约。

 

昨日之约?李束后知后觉才想起他昨日所说,回庄换下武器便来与他切磋一番。想起来之后摩拳擦掌,好呀,这下两个人可以打一个酣畅淋漓了。

 

只是待他和叶桐书到达演武的台子那儿时,却被眼前的人给吓住了,藏剑弟子,护院,家丁,大大小小都在台子前翘首以盼。

 

“怎么这么多人?”李束侧过身去问身边笑得风轻云淡的叶桐书。

 

他今日换了一身弟子服,浅黄色贴身,千叶长生和泰阿放在一旁,换上了与自己品质相当的武器,闻言抬头道:“自然,你是山庄贵客,又是天策中人,与我切磋还不算是一桩值得来凑热闹的事么?”

 

他说的极为认真诚恳。李束看着他一张白净净的脸,阳光下有几缕头发落在耳边,突然想起昨晚那个梦境……一时之间竟然忘记要说什么了。直到叶桐书拉了他一下,示意他上台,他才回过神来。

 

于台上站定,李束长吁了一口气,长枪一挑,整个人屏气凝神。

 

叶桐书轻剑在手,行了个礼道:“素闻天策乃马上功夫,若是此次比试见不到李束将军的战八方,实属叶某遗憾,因而特意为李束将军准备了马匹。这一次切磋我们点到为止。”

 

“多谢!”李束也不遑多让,朗声道。

 

下人牵上战马,这下才开始了正式切磋。

 

 

一开局,李束上马便一个断魂刺简单利落地迎了上来,叶桐书反应极快,他后退了两步想要躲开,却见李束调转马头转绕身后,眼见不好要被挂上破风,叶桐书也没闲着,虎跑躲远了去。衣袍翻飞之间满是自信的神色。

 

才起手,两人就成剑拔弩张之势。台下众人也是目不转睛,生怕错过了什么。

 

待到最后一声剑气划破长空的声音响起,这才终于结束了这场难以言喻的战斗。叶桐书和李束两人大汗淋漓,都已露出疲色,但是却相视一眼,同时畅快的大笑出声。

 

这一场战斗两人难舍难分,最后竟是平局。叶桐书剑气破空直指李束咽喉,李束长枪也抵上了叶桐书心脏。

 

台下众人愣了半晌,随即欢声呼喝起来。真是精彩,太精彩了。

 

这是两个高手难得一见的对决,这一番打斗下来,看的好不痛快。

 

众人看二人离去,这才慢慢散去。

 

叶桐书和李束两个人都已经汗湿了衣服,两个人回院落的路上并肩而行,走过了一段路,叶桐书才缓缓道:“方才你愣了一下,这才只是平手。否则刚才你长枪早已抵上我心脏,你有什么心事么?”

 

李束知道躲不过这人的眼睛,他苦笑了一声,只是摇了摇头:“没什么的……”他总不好对叶桐书说,他刚才一瞬间的走神,是因为看见叶桐书紧抿着嘴唇,额头上粘湿的黑发,眼神矫健而自信,而那白皙的脸庞上因为比试泛出了的红晕,一刹那仿佛一路而来扬州盛放的桃花。

 

正是因为这一幕景象,让他失神愣了几分,错失了赢得的良机。

 

叶桐书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,挑了挑眉。回身一转回自己院落去了。

 

 

 

 

晚上的时候,李束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,他一闭眼眼前就浮现出那张泛上红晕的脸,活灵活现似乎就在眼前。

 

蹭的一声坐起来,倒是把刚进入房内的叶桐书给吓了一跳:“我一进来你发现就发现了,何必这么燥……”他掀起放下的帐子,却看见一脸通红的李束,整个人如同煮熟的虾子。

 

意识到可能有别的原因,叶桐书皱了一下眉:“你是不是昨天出门遇见了动心的姑娘了?”面前的小将军一脸潮红,刚才看他的眼底不复清明,紧绷的肌肉显然不正常。这幅欲求不满的样子,很容易就联想到这事儿上。

 

李束也没想到叶桐书会这么问,他愣了一会儿,才道:“不是。”

 

一语惊破梦中人。叶桐书的一句话,如同晴天霹雳一下劈开李束的内心。他这才意识到,自己对叶桐书的感情……可能……他娘的,他对一个男人,动了感情。

 

就算赶忙否认,却还是慢了一拍。

 

叶桐书一副了然的样子:“要是你真有动心的姑娘,也别藏着掖着,喜欢就去追吧。人生苦短,何不及时行乐。”说完自己不禁别过脸去,笑了起来。

 

看着叶桐书的笑,李束真的很想抽自己几个大耳光子,狠狠把自己骂醒:李束!你醒醒!他是个男人!但是却还是控制不住去多看几眼叶桐书的笑。

 

“你追不追姑娘是你的事,我也没想多过问,不过现在,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出去?”叶桐书一边说一边将眼神投向李束,却在看见他的目光时一怔。

 

李束赶忙移开眼睛,外面皓月当空,银辉铺洒如昼

 

——“好。”

 

 

叶桐书是个很会享受的人,他早已准备好了小舟,上面备了上好的酒。月光下的西湖那么美,美得李束都词穷了。

 

身边的人似乎也很享受着惬意。泛舟湖上,他倒是乐得自在。湖中央的时候他收起了桨,任小舟随波逐流。

 

“尝尝,这是丐帮君山上好的杏花酿,可能比不上你们塞北的烈酒,不过别有一番风味。”叶桐书将手中的酒坛递过去。他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之下,脸上似乎都带着点点荧光,看得李束有点愣神。

 

他动作僵硬地接过叶桐书递来的酒坛,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,低头咳嗽了一声,拿过酒坛掀了泥封便急急忙忙往嘴里倒。

 

“李束。”面前的男人伸手制止他:“你太慌了,慌得什么都一清二楚。”

 

这句话说得极低,李束被他按下手中的酒坛,尴尬之中没有听到他说话。

 

两个人突然沉寂下来,只听见拍打船背的水浪声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叶桐书是叶英门下的弟子。天资聪颖,心思细致。他做事向来滴水不漏,妥帖而可靠。庄中人人都知道叶桐书的性子,他自小开始就不善流露感情,虽然面上带笑,实际上却是不悲不喜的人,颇有大庄主少年时的性子。

 

只是和叶英比起来,叶桐书是个仍然困在俗世中的人。叶英一心向剑道,从而不闻不问俗世。而叶桐书则是太敏感,他很早以前就能从身边人的一举一动猜出他们的心思,这样子的机敏显然对于一个孩童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。自他拜入叶英门下之后,阿谀奉承的,投机取巧的,还有一些主动前凑拉拢关系的,这些让他早早就有些厌恶这些俗世关系。

 

那天他修行臻至圆满,站在师父面前修演自己的武学造诣,结束之后叶英屏退众人,示意他到跟前来。

 

他一声不吭站在师父面前。两个人沉默良久,叶英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,然后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。

 

叶桐书出来后和往日一样,说话三分含笑,看起来如沐春风,但是没有人觉得可以和叶桐书更加的接近,也没有人知道那一天叶桐书和他师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。

 

只有叶桐书自己知道,他这一辈子就算对于武学登峰造极,也达不到师父那样悟大道。

 

心有七窍,也未免太玲珑了一些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李束一直在喝酒。杏花酿虽然入口不比塞外烈酒来的浓烈,但是后劲十足,酒至酣处他整个人脑子发热。

 

叶桐书淡淡的看着他。那个眼神让他心里面更加的热。

 

算是自己怂了一回,好好的怎么爱上一个男人,想想那些姑娘们,哪一个都好,怎么当初一个动心的都没有,这会子对一个男人上了心,而且两人相处不过寥寥几天。

 

也许是第一眼他眉目含笑,靠在栏杆上喊他的名字,声音如珠玉撞耳。也许是看他长发高束,整个人正襟危坐时低敛的眉眼,灯火中如同泰阿一般带有流光。也许是他千叶格挡开自己的长枪时认真的模样。也许是他那大汗淋漓时晕上桃花色的脸。

 

就连月光下的他,都是那么温柔而认真。

 

是不是所有的藏剑弟子笑起来都如同他那般,不卑不亢,不远不近。

 

可是他只遇见了一个叶桐书。

 

现在心脏为之剧烈跳动的,也只是因为眼前的叶桐书。

 

那眼里面,如同这碧波浩淼的湖水,盛满了月光。是不是只有自己见过他私底下懒散的模样,眼睛里满是华光。

 

“叶桐书。”李束看着他喃喃道:“我好像,对你上了心。”

 

“你大概是喝醉了。”叶桐书压下了他送到嘴边的酒:“大概明天你要的东西就能送来。早日回天策复命吧。”

 

……

 

那晚上的事情李束昏昏沉沉记得不太清楚了。只是第二天头有点昏,并没有宿醉的疼。很快他再见到叶桐书,藏剑终于送来军中要的宝甲,叶桐书站在门口,淡淡对他一笑。

 

也不太记得清自己昨晚上是不是真的和他说了那些话。但是叶桐书并没有异色,依然保持着亲近的态度。

 

李束很快就走了,北方正如叶桐书所说,乱到不能耽搁。

 

叶桐书站在门口送了送他。

 

从此关山千里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李束将军贴身有个小包。众将士都知道他对这个小包宝贝的紧。大家都以为是嫂子送的,里面不是什么定情信物,就是什么秀发一束,这些在军中很常见,大家偶尔也打趣两句。只是每次打趣的时候李束将军的脸色都不太好。

 

那一天军中操练,李束将军下场和士兵比武,两个人赤手空拳比试了一场,泥地里滚了两三遭,衣服都扯得破破烂烂的,那小包也被扯开。

 

众人才发现,里面居然是一条金线编成的额带,上面有个菱形的装饰。

 

李束将军也不恼,从泥地里捡起已经污了的额带,收在怀里,继续操练。

 

众人愣了一下。有人眼尖,一眼就看出了那发带分明是藏剑的护额。吃饭的时候大家都笑说李束将军的相好居然来自藏剑山庄,不知道是哪个大小姐入了将军的眼。

 

有人冷不丁的插嘴道:“那分明是藏剑山庄男弟子的额带。”

 

气氛一时之间冷到极点。

 

李束回去之后让人打了一盆水,将额带泡在里面洗干净。

 

那天拿了藏剑山庄的宝甲他连夜赶回天策。至军中上交了宝甲,终于可以安心睡一觉,脱下衣物的时候发现他铠甲靠腰的里侧勾上了一根额带。

 

看着那额带良久,李束才想起来,那是最后一晚,叶桐书额上的头饰。

 

想来是送他回房时不小心勾上了,叶桐书大概把烂醉如泥的他扛回山庄够呛,连额带勾住了也没管,走的时候又忘记拿了。

 

李束便收起了额带,准备下一次再见之时还给他。

 

然而自一别后天南海北不知何时能再相见,这样一想心里面越来越难受,某个深夜他把额带找出来,握在自己手里,突然觉得安定了许多。

 

他觉得自己不能这样病态下去了。找了个时间准备多出去看看,能不能遇上心仪的女子,像他这样的天策军,很多姑娘心仪他,而他却毫无感觉。

 

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情不自禁的想起叶桐书,偶尔还能梦见一次。这样的日子越来越难熬。

 

后来就有了那小包,他随身携带着,感觉这样才踏实一点。

 

午夜偶尔醉一把的时候,恍惚间还能再重新看到那一晚的月色。

 

相思人苦,相思不得说更苦。

 

李束觉得自己定是入了魔障,否则怎么会到现在还分不清是非轻重。可是叶斯年这三个字就像是魔咒一般,在四下无人时常常浮现在脑海。

 

他看着浸润在水中的额带,怔怔地出神。

 

夕阳下,天边的烟霞红得像血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天下战乱四起,一把火想烧到长安城。

 

各大门派纷纷派出门中弟子,助战天策军,誓守大唐。

 

陆陆续续有江湖人士来到天策军营。军令中本是不能接纳这些人的,但是战争伤亡惨重,人手严重不足,将军便也点了头。

 

那天狼牙来犯,李束奉命疾驰前去前线支援。好不容易逃离狼牙的围捕抄小路进城,进去了才发现情况更严峻。城门外是喧嚣的狼牙军,城内将士已经损伤过半,连同援军加起来居然还不敌狼牙军一半的人数。而且城内还有大量的百姓没来得及转移。

 

虽然此城半环山,后面的山崖陡峭嶙峋,常人不可而上,是易守难攻的好地。但是他却头疼不已,于是先让将士整装休息,随即自己踏上城楼。

 

外面安营扎寨的狼牙军远望如黑云一片,他们算好了这是一场持久战,比拼的就是物资粮草,狼牙这般悠闲,也是因为粮草充足,愿意与他们耗着,这城在他们眼里,早已经是囊中之物。可是他赶来的时候走的那条捷径,已经有狼牙兵的拦截,想来那条小路上现在应该全是敌军的人。

 

如果,如果下一批援军不能及时赶来,要么他是背水一战,要么他是困死城中。

 

只是狼烟四起,自顾不暇,哪来什么更多的援军。

 

这么僵持下去,城却已经像是一座死城,百姓都在屋内,不开火不起烟,连咳嗽声都没有。第一天第二天就这么死寂着渡过了。

 

第三天,李束坐不住了,带去后方的消息迟迟不来,他们轻装卸重带来的粮草和物资撑不过两天。坐以待毙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。

 

与副将仔细商榷了一晚上,最终决定背水一战。

 

翌日清晨,李束召集了全城的将士、百姓。不管是伤残者,亦或是妇人。他都需要他们的力量。

 

在等众人集合的时候,他将手伸进怀中,摸到了那个布包。额带很软,可是那个菱形的额饰很硬,一直咯在他心口,护在他重重铠甲之下,贴近他最柔软的地方。

 

日上中天,是个非常晴朗的好天气,可是空气却是那么的凝固,连一点风丝都没有,台下集合的人越来越多,大家都看着他。

 

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啊……李束知道,那是多年战场上下来的老兵,午夜梦魇猛地惊醒后的眼神,恐惧里全是死亡的绝望,却带着视死如归的淡漠。

 

他想说点什么鼓舞士气的话,但是他很清楚的知道,这些鼓舞士气的话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,大家都知道这是一场没有归途的战斗,大家的眼神里都能看出来,那些冷漠的无表情的脸,紧紧握住武器的那些不管是刀枪棍棒,还是锄头锤子的手,都比不上那无神瞳孔里对于死亡的冷漠。

 

最后他还是紧紧握住自己手中的长枪:

 

“诸位。我知道,让诸位去厮杀,是我们对不起大家,没能抵抗住这些狼牙军。诸位能拿起手中的武器,抵御这些敌军,李某在此先谢过诸位。”他在那高台上,单膝重重一跪,算是谢礼,随即他站起身:“如今我们面对着这狼牙,为今之计便是背水一战。李某家中无父无母,尚未娶妻,膝下无子,入了天策,便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命。如今连累大家,只不过是因为与其在城内坐以待毙,等着狼牙撞开我城门,屠杀我同胞,不如出去与他们厮杀个痛快。今日,大家都是我天策中必不可少的一分子!”他举起手中长枪,高声而呼:“诛尽宵小天策义!守我大唐万寿无疆!”

 

台下众人中,先是天策弟子也与他一般高举手中的长枪,高声呼喊道:

 

“诛尽宵小天策义,守我大唐万寿无疆!”

 

“诛尽宵小天策义,守我大唐万寿无疆!”

 

“诛尽宵小天策义,守我大唐万寿无疆!”

 

越来越多的民众受到感染,与众将士一般,举起手中的武器高声奇呼。

 

有人在人群中喊道:“李将军!这怪不得你!那皇帝昏庸无能,却还要让你们来下跪!如今那狼牙直驱入城,与其苟且偷生,不如随李将军一同杀敌!”

 

他抬手示意诸位安静下来,过了一会儿,众人高涨的情绪才压制下去,李束这才又道:“一会儿我们天策骑兵先出城打先锋,大家等在我们后面出去。同时,城中五岁以上,八岁以下的幼儿和另外一队天策兵一起,趁着我们吸引狼牙大部队的注意时候,从城门另一侧带出城。现在就要把小孩子抱走。”

 

人群中有妇人低低的抽泣声,不过很快,满足条件的小孩子就被送出来。

 

副将抬手示意将那些孩子带走。

 

日头越来越高。李束上了他的战马,马儿似乎感受到了不同的气氛,只是磨踏了几下脚蹄子,哼哧哼哧了两声而已。

 

城楼上也安排了天策的将士,如同往常一样驻守城楼,观察敌情,私底下却一一拉满城中猎户借来的弓,三箭上弦,只等一声令下,把狼牙们射成刺猬。

 

城门被缓缓拉开,众人跟在李束的身后,看他不卑不亢,不退不让,突然有了一种豁出去的意味。

 

“驾——”他一夹马肚,战马冲出去,身后的天策兵梯形排开跟着冲了出去,就在他们刚出城门之际,箭雨自天幕坠落,城门前的狼牙军被冲了个措手不及。

 

厮杀就此拉开。

 

天策骑兵们长枪挑起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,楼上的将士放完所有的弓箭,也下了城楼加入战场。

 

马蹄踏裂不少狼牙的肋骨,战马嘶鸣在其中冲锋陷阵。也有数十个天策军同时围拢了一群狼牙,然后一齐向狼牙踏去。长枪锋利,戳进狼牙的身体里都可以听见枪尖入肉的声音。

 

可惜他们人太少,而狼牙军又源源不断的补充上来,李束挑起一具尸体,手腕已经泛酸,用手臂大力一甩,尸体顺着惯性飞出去,他从自己的长袍上撕下一条布条,快速在手上绕了几圈,将长枪与手腕绑死在一起,狠狠打了一个死结,然后继续战斗。

 

所有人都红了眼,从马上跌落下来的天策将士很快就被狼牙军的人海淹没。

 

李束看这天地都是一抹血色。狼牙四面围攻,乘龙箭看也不看就向后面偷袭的狼牙扑去,可惜在他左右的敌人却趁此将他的战马砍倒在地。

 

他站起身,长枪在手,却浑身脱力。

 

身边都是敌人,敌人,敌人。

 

他双眼充血,眼看着面前一把大刀,直直朝着肩膀砍下来,抬手长枪横着一挡,却还是跪下了一半身子,刀没进肉里。

 

身后似乎有风声传来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将军百战死,壮士十年归。

 

“……唉。”

 

李束昏睡中,听到那一声叹息,似乎是有人欲言又止。

 

醒过来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,他躺在床上,睁着眼睛,有种不真实的感觉。左肩的隐隐作痛的伤告诉他,这大概是人间。

 

一会儿有人进来,他转过头去,却猛地一怔。

 

面前的人长身玉立,长发高束,一身秦风袍,额上带着的却是他藏在胸口的那枚额带。

 

他有点尴尬,支吾了半天,才道:“本来想着见面还给你,没想到你已经拿到了。”

 

叶桐书端着药走进他,沿着床沿坐下来:“先喝药。你的伤口一会儿还要重新上药。”他语气很平淡,似乎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。

 

但是实际上就在那一天,他和一众江湖儿女从山上翻进城,又冲出城,看见李束那最后一下格挡。叶桐书整个人便完全是一副天欲阻我我灭天的神色,身上的泰阿和千叶长生尽饮狼牙血。

 

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认出李束的,只能看见一个满脸满身是血的天策,他提起长枪在挡开敌人的大刀。

 

叶桐书整个人如同疯了一样冲过去,清了一遍那天策身边的狼牙。泰阿狠狠往地上一砸,剑气翻涌一层浪,如同叶桐书的心情一样。

 

那天策救回来的时候,浑身脱力,手中的长枪用布条和自己的手紧紧绑在一起,以至于就算解开布条,他的手早已经痉挛,紧握长枪,分都分不开。

 

叶桐书给他揉捏了好久,才把他的手和他的枪分开。万花谷的大夫来诊治之后,除了肩上的刀伤,他昏迷的原因主要是用力过度,导致太劳累,睡个四五六天就好了。

 

于是叶桐书把他浑身都擦洗了一遍,换上了干净的衣袍,把他扔在床上。这样他一口气睡了四天,今天才醒过来。

 

四天里叶桐书给他按时灌汤药,按时换刀伤的草药,手法娴熟,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养尊处优的藏剑弟子。

 

至于那护额,从李束怀里搜出来,便带在了头上。

 

李束换完药后,又细细询问了当日的情况,叶桐书给他一一解答了,就把他摁回床上休息。

 

过了两三日,整个人好的差不多了,他到院落里活动活动筋骨,叶桐书懒洋洋地靠在一棵大树边,看他演练了一套虎虎生风的枪法。然后又把他推回屋子里换药。

 

李束心里面很满。虽然叶桐书和他的关系依然不咸不淡,但是只要叶桐书陪在他身边,他就心满意足了。他喜欢在叶桐书给他换草药的时候认真看着他。

 

叶桐书长得很俊朗,肤白如玉,眸敛清水,声音清朗,李束就这样看着一个翩翩公子认真的模样,就想把他好好放在身边,一直这样看着。

 

可惜天不遂人愿,叶桐书这么一副好皮相,不少姑娘都爱,那些个巴蜀之地的妹子艺高人胆大,求爱也烈得很,叶桐书虽然面含笑意的一一拒绝了,但是李束还是怕某一天哪个苗疆人种个情蛊,来一个至死不渝海誓山盟的感情,那他可一定要挑了五毒教不可。

 

过不了多久前方战事告急。李束修养得当,又再一次披挂上阵。

 

他心知这一次他修养这么久已经是偷来的,很多将士还来不及等伤好,又要奔赴前线。而且这一次叶桐书跟着他,他有点担心。

 

这一刀砍下去,可是刀刀见血的。

 

好多歹说都没能劝住叶桐书。他只能长叹一声,带他一起去潼关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“近二十万的将士啊!潼关倾覆啊!”

 

“据说逃回潼关的只有八千人!”

 

“潼关一破,那长安城呢?”

 

“这把火是真的要烧到长安城了啊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藏剑山庄每年都有不同的人来,他们有人来求玄铁打造神兵,有人就是为了来游玩赏乐,还有人来拜访初入江湖时便结识的叶凡。

 

还有人,来看看故人。

 

故人。

 

亲自去过了君山,讨来了两坛上好的杏花酿。

 

杏花酿还是那般醇厚的滋味。泛舟西湖上,月色如故,有时在想这般月色,是否依然和当年一样。

 

已经学会放下了很多事情。

 

但是至今仍然会在午夜梦回时分,梦见那滚木檑石,那葬身无数将士的隘道。

 

还有最后那穿云而来的一箭。

 

似乎依然有人在他耳边说下那些情话。

 

和一声长叹。

 

他所有的火与热,都被这一声长叹给浇熄了。

 

收回了桨,他仰躺在小舟上。突然想起了那一天扬州的桃花,那一次认识的人,那一晚西湖的月色。

 

靡不有初,鲜克有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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