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失足成千古风流咸鱼。
蕃荷-------孙思邈《千金方》中薄荷之称。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花丐·旧梦
江湖太大,漂泊了太久。回了君山后抱着酒坛子混沌了两日。半梦半醒间似乎看见那人,嗤笑起来。
她年纪不大的时候出了君山历练,一身轻功出神入化,却在自家武学上面造诣不精。经常负伤,一身血迹斑斑,随意找点草药糊弄了事。反正在别人眼里自己就是个小叫花,也不在意怎么看。
于是那天又是一场恶斗了一场。她已经体力透支,整个人都摇摇欲坠,自高空坠落而下。
醒来的时候躺在一个简陋的草棚子里,睁开眼看见他挺直的身板,下垂的眼用一种淡漠的眼神看着她。眼里不见波澜,似夜色入墨。
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,她大大咧咧的爬起来认真作了一个揖。
道了句真心实意的谢,便想离开。
他却动了一动,启唇问道:“可愿拜我为师。”
这六个字,成就了她一生中可能最欢喜的时光。
远山含黛,郁郁苍苍。她随着师父,在山间行走,采摘需要的草药。师父是花谷弟子,长发如瀑,脾气却不太好,总是冷着一张脸,眼睛里满是淡漠。虽负圣手之名,却只有她知道,师父经常牵动嘴角冷笑,眼底常常有着旁人不可察觉的不耐。
除了义诊。
师父总是有足够的耐心对待大量的草药和一大群疑难杂症的病人,可能师父喜欢的是那些病症吧。
师非同门,他也很少教导她武学,只有偶尔来了兴致才花间与她戏耍一番。
她与人对战极少,和师父一比更是不如。他墨笔一转,她就能感受到那丝丝杀气。常常在他能将她置于死地时却点到即止。
运功的时候,师父剑眉斜长入鬓,他长袍宽袖有风注入,配上他常年淡漠的脸和一双沉静的双眸,时常让她丢神。
而她发现了,师父只有她一个弟子。
师父的花间与他的离经相比似乎更胜一筹。
她当初什么都不懂,后来才发现,师父打一开始收了她为亲传弟子。虽然不能教导她什么,却是真心实意待她。
就算他脾气不太好,不喜欢说话。却能够在她出去贪耍后照料她满身的伤,偶尔切花间与她切磋一番,在被敌人围住的时候,护她在身后。
她出身君山,有一手酿酒的好手艺。
杏花酿是传承的手艺,每年杏花开杏子熟的那些天,她总是要各备一些,酿好后埋在师父定居的屋子前的树下。
前三年她忍着不说,第四年的时候天寒,滴水成冰,落了雪,她便出门把挖了一壶酒出来,入了夜在屋里,喝了暖暖身子。
她酿的酒不是很烈,但入口绵香。师父除了惊愕了一下,还破天荒的多喝了几盅。
他平时很少喝酒,常常是只喝水,连茶都不怎么喝。而且师父喜欢闲来无事嚼蕃荷,齿如瓠犀,白净且有无异味。
所以她才会记得那天晚上,留在嘴里的淡淡清甜,不是浮生一梦。
她是嗜酒的,这一坛杏花酿除了师父喝的那几口之外,她是全部喝干的。酒有后劲,虽说对于她不是什么浓劲。
红晕慢慢爬上她的脸颊,屋子里有暖炉中炭火燃烧的绵绵声,师父绵长的呼吸声,外面簇簇落着鹅毛大雪,甚至可以听见坠地的轻响。
她抱着酒坛,困意席卷而来,她看着隔桌坐在另一侧的人,心头一松,竟然抱着酒壶睡了。
迷迷糊糊间,她梦见春天的蝶,轻盈地落在她的唇角,随即,天就黑了。
第二天雪就停了,却积了厚厚一层。醒来的时候自己睡在榻上,掖好了被角,连暖炉都被搬过来了。
师父给她准备了厚实的衣服和披风,她穿戴好了出门,门口有深深浅浅的脚印,她比划着,踩上去看一看大小,师父脚大,她的脚踩上去显得特别小。
玩的不亦乐乎,所以连师父回来都不知道。
师父冷情冷性,她是知道的。所以当出现在她面前,她低头看见一双紫靴扎扎实实踩在雪地上站在自己面前时,她立刻就僵硬了。
师父这一次却没有训斥她,只是淡淡道:“收拾收拾我的东西,要出门。
她有些好奇:“师父不带我去么?”她问道。平日里师父一直带着她,万里大唐,山山水水,师父就一直带她在身边。
师父眼神一滞,从来不笑的嘴角扯出了一个冷意的弧度:“这一次是大人的事,小孩子,掺和什么。”
她撇了撇嘴,回屋收拾去了。
师父一个人在屋外站着,风满袍袖。
那是她第一次听到师父吹別在他身侧的长笛。她一直以为那是师父的装饰,和他几乎不用的浩气腰坠是一样的。
师父东西不多,他只让她收拾了几件衣服,平时采药的工具他一件都没带。
外面天晴了一阵以后又开始落雪。
师父走的时候,雪已经大了起来,刚出门,一股劲风差点让她摔倒。师父在她身后,一双大手稳稳地托住她。
他松开手,向前走了几步,突然停下,挺直了如劲松的背,看着阴霾的天,缓缓道:“从今天起,你我断绝师徒关系。”
还没来得及回神,颈子上似乎有什么重重落下。
倒下前,她眼里最后一幕,是他漆黑如墨的眼睛,看不出任何情绪,如同初次见面一般。她怔愣地看着,直到神志涣散。
醒过来之后,很长的一段时间里,她都安静的在师父的屋子里等待着他回来,他留了很多的药,采药的工具也在屋子里。
她想要询问着花谷的弟子去找他,却发现师父留给她的名字都是假的。
草长莺飞二月天,杏花开得很盛。
她又酿了几坛酒,埋在树下。
后来她出去,江湖上行走。每逢遇上敌手,凡是认真相搏,总是能赢的。现在想来,当初师父武功之高,受他教导,是修不来的福分。
每年冬天都回来住上一两个月。
天下已经趋于乱世,她却漠不关心。
将陈酿拿出来,一个人自酌自饮。
收了她做亲传,却连真名都不告诉她。那天明明偷亲了她,却当做没事人一样。
她喝了一坛酒,不知道该恨还是该恼。最后竟然咯咯笑了起来。
日子渐长……她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。
那天一个自称花谷弟子上门来找她。她拿了酒来招待。
细细听完,送那人出门。回屋后干坐了半晌。然后恍惚站了起来,将屋子原封不动地落了锁,然后回君山。
果然没多久,就有人送了衣物过来。
她收好了衣物,抱着酒坛子醉生梦死。
恍惚间见那人入梦来,淡漠的眉眼这一次却笑了起来,如春风十里。
她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子,嗤笑道:“扔了你徒弟两三年,送来了几件你穿过的衣服,就想走了?师父,你走就走了,怎么不爱干净了……”话还没说完,脸上已经有斑斑水迹:“那些血,洗都……洗不净……”
那年大雪,潼关破。